第 149 章
卧室内,太子在被子下的身体单薄得可怜，脸上是不详的青紫，眼睛紧闭着靠在枕上艰难地呼吸着。
任谁都看得出他已经是樯橹之末,也许下一刻就就命赴黄泉,再无醒来的机会。
太医已经被打发出去了，战战兢兢地在外头围成一团,拼命想着还能怎么让太子多活一刻。太子的舅舅王尚书和着太子家眷也满腹忧虑地守在门外，室内只留下一两个心腹之人应对侍候,熙宁帝此刻就守着太子身边,眼也不眨地看着。
都知道太子回天乏力，已经是最后的弥留时刻,但是无论是作为帝皇还是父亲,熙宁帝都不愿承认。悲痛地看着太子，他眼中隐现泪光,抖着手伸出来,企图替太子擦掉头上的冷汗。
似乎被惊醒了，太子脆弱的眼睫颤了颤,从昏迷中疲惫地睁开了眼睛。
他静静地看着熙宁帝,慢慢露出一朵虚弱的笑,轻声道：“父皇你来了，儿臣要走了是吗？”
“不,”熙宁帝勉强露出一抹微笑，安慰道，“有太医在我儿会没事的,你放心，朕已经下令他们一定要治好你，否则就让他们全家陪葬。”他发狠道。
“没用的。”太子的双眸显得前所未有的清明,熬了这么久，还是争不过命，终于到了这一天，“儿臣知道的。”
“太子，朕命令你，不许死，要好好地活下去。”熙宁帝颤声道。
“儿臣愧对父皇。”吃力地眨了眨眼，太子缓缓道，“上不能报效家国，下不能尽孝膝下，反而让父皇徒添伤心烦忧，儿臣有罪。”
“不，皇儿无罪，你很好。”熙宁帝疼惜地摇头，是他没有给太子一个强健的体魄，让他从小备受病痛的折磨，甚是害他英年早逝。
太子却没有听熙宁帝的，继续道：“儿臣最愧疚的，就是没有诞下一儿半女，以致皇室后继无人。”
黯淡的眸中闪过遗憾，眼见皇室嫡脉要从他而断绝，不仅是太子，对于熙宁帝也是莫大的不甘。
谁会甘心将江山拱手让人，让不是出自自己一脉的旁系子孙继承江山，这可是整个天下啊！
可是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，皇室血脉不丰不是从太子起，由熙宁帝起就只有太子一个儿子，嫡系血脉凋零，莫非这是老天对皇室的诅咒不成？
“父皇，为江山后代计，还请广纳后宫，再生一位小皇弟吧！”太子殷切地看着熙宁帝，低声道，“这样儿臣就不用再愧疚了，比起外人，儿臣也更愿意让自己的弟弟承继皇位。”
关于无嗣，这几乎是熙宁帝和太子默认的事实，不管是嗣子还是嗣孙，总归是从宗室旁支从过继的。
熙宁帝沉默不语，他想不到太子会有这样的想法，可是这太过异想天开了。早年他都很难令女人受孕，更遑论是而今即将近古稀之年，希望只会更渺茫，能生的话早就生下来了。
他轻叹了一口气道：“子嗣之事人力有不逮，非皇儿之过，你不用想太多。”
“咳咳，儿臣不得不想。”太子猛然爆发出一阵咳嗽，等他停下来脸上的生机更是少了几分，他伸出青筋毕露的手抓住熙宁帝，眼里闪过一丝隐晦地恶意，“父皇是怕孟贵妃不愿意吗？”
太子不知道吗？他当然知道希望不大，熙宁帝比他强不到哪里去，要不然不会只有他一个病歪歪地儿子。
但是他就是故意的，明知道孟贵妃一直专宠，这十几年来皇帝就没有碰过别的女人，那么为什么不能是孟贵妃体质不佳不易受孕呢，要是早早分宠宠幸别的女人，没准其中有幸运的诞下子嗣呢？
如今这么一说，一直痛心皇室嫡脉断绝的熙宁帝，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：是不是真的是因为专宠孟贵妃一人之故，才断了其他妃嫔诞下子嗣的可能呢？
要知道在孟贵妃之前，熙宁帝的宫中还是有人怀胎的，虽然数目不多。但是自贵妃进宫后，哪怕三千宠爱在一身，孟贵妃连胎也没有怀上。
这到底是孟贵妃没有生育能力的缘故，还是熙宁帝的原因呢？不信熙宁帝不纠结，同为男子，太子深知男子对血脉传承传宗接代的在乎，再面对贵妃心中难免存了刺。
熙宁帝的脸色也不好看，但是看着病入膏肓的儿子，还是轻声道：“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，父皇自有计较。”
如果不是有柔夷犯边之事，他早已将过继嗣孙于太子膝下的事提出来了，说到底他还是不忍太子身后无人。
“也是，到时如何，儿臣怕是也看不到了。”太子自嘲地扯了下唇，脸上是说不出的落寞。
“皇儿！”熙宁帝看得大为心痛，真是叫人催了心肝一样，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啊。
“父皇，儿臣自知时日不多，最后求你一件事可以吗？”太子乞求地看着熙宁帝。
熙宁帝有了预感，却不忍拒绝，温声道：“你想要什么？”
太子的眼眸浮上迷离之色，轻声道：“昨晚儿臣做了个梦，梦到母后来接我了，父皇，”他猛然喘着粗气向熙宁帝道，“儿子只有一个母后，父皇也只有一个皇后，儿臣不想让人玷辱母后的位子，因此求你答应儿臣，儿臣死后再不封后。”
熙宁帝握紧了手掌，太子此举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，这是要断了孟贵妃的为后之路。孟贵妃就是太子和他之间最大的心结，太子始终认为是孟贵妃害死了他的母后，因他纳孟贵妃入后宫一事，父子之间多有疏远。
然而，熙宁帝想起心爱的女人绝美秀致的脸庞，他犹豫地道：“不能换一个？”
“不行。”太子急急道，气息乱了些，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，唇边隐隐的血丝溢出。
熙宁帝受到了惊吓，一迭声地喊：“太医，太医。”
“不，父皇，不要让他们进来。”太子起身阻止，脸上一丝血色也无，断断继继地道，“父皇可以答应我吗？”
太子想起记忆中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，她是世上最温柔的母亲，守礼，大度，善良，却遭受人生最污垢的难堪。
如果不是孟贵妃太过无耻，以弟媳之身入宫侍奉皇帝，蛊惑父皇，还迷惑得他冷落后宫，母后不至于郁郁寡欢而终。她是被熙宁帝和孟贵妃的无耻气死的，他不能对熙宁帝如何，可是绝不能让孟贵妃好过。
她不是心心念念地登上皇后之位，甚至不惜狠心杀子吗？他就要令她的美梦成空。
至于断了孟贵妃的封后之路，她会不会出手阻止皇帝过继嗣孙一事，太子表示已经无所谓了。人死万事皆空，哪管身后洪水滔天，对于太孙一事更执着的是舅舅他们。
不过，这也不能怪他说话不算数，当日可是约定好的凡孟贵妃之血脉皆诛之，他才不会阻挠。如今只没了一个诚王世子，她的女儿，孙子还好好的呢。反正他也要闭眼看不到了，不如下痛快一回，说到底先失信的是孟贵妃。
“儿臣别无所求，只有这一个要求，父皇？”太子哀哀地看着熙宁帝。
闭了闭眼，熙宁帝只觉得痛彻心扉，唯一的儿子临终所求，再是冷血也狠不下心肠拒绝。
脑中闪过贵妃娇俏柔媚的面容，还有自己曾经的应承，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到底孰轻孰重。良久，他终是睁开眼，沉声道：“朕答应你，此生不立孟氏为后，终朕一生唯有一后。”
帝皇之诺，重如千金，他不能让病重的儿子带着不甘离去。至于孟贵妃，只有以后补偿于她了。
太子的眼中闪过惊喜，一瞬间青紫的脸色似乎都有了几分光彩，他费力地咳了咳道：“儿臣求父皇下一道旨意，让儿臣拿着，安心带入地下去。”
熙宁帝顿了顿，这是不信他的话，怀疑他是敷衍欺骗。他但要大怒，看着儿子气若游丝的状况，仿佛下一瞬就要停止呼吸，到底还是忍了下来。
“来人，笔墨侍候。”含着一丝心酸，熙宁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，走到一边挥毫写下旨意。还好跟着侍候的大太监带着私章，当下拿了在一边盖下，然后递给了太子看。
太子的样子已经非常可怕，只是眼里含着一股执拗，始终不闭眼等着看熙宁帝手中的圣旨。
他的视线已经模糊，等费力地看清上面的字，终于露出一丝隐约的笑容。
“谢父皇成全，儿子再无遗憾。此生无望再侍奉膝下，还望父皇保重龙体，健康安泰！”说完这句话，像是所有的精气神一泄而空，太子紧握着‘圣旨’，再也支撑不住般地缓缓闭上了眼。
房间里死一般的安静，熙宁帝突然不敢动弹，他哑声喊道：“太子，皇儿。”
然而无人应答，太子像是累的睡着了。
身后的太监大着胆子走上前，将手探上太子的鼻端，猛然跪下，哀声道：“皇上节哀，太子殿下薨了。”
兴朝熙宁三十一年，太子逝。
作者有话要说：：，，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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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谁都看得出他已经是樯橹之末,也许下一刻就就命赴黄泉,再无醒来的机会。
太医已经被打发出去了，战战兢兢地在外头围成一团,拼命想着还能怎么让太子多活一刻。太子的舅舅王尚书和着太子家眷也满腹忧虑地守在门外，室内只留下一两个心腹之人应对侍候,熙宁帝此刻就守着太子身边,眼也不眨地看着。
都知道太子回天乏力，已经是最后的弥留时刻,但是无论是作为帝皇还是父亲,熙宁帝都不愿承认。悲痛地看着太子，他眼中隐现泪光,抖着手伸出来,企图替太子擦掉头上的冷汗。
似乎被惊醒了，太子脆弱的眼睫颤了颤,从昏迷中疲惫地睁开了眼睛。
他静静地看着熙宁帝,慢慢露出一朵虚弱的笑,轻声道：“父皇你来了，儿臣要走了是吗？”
“不,”熙宁帝勉强露出一抹微笑，安慰道，“有太医在我儿会没事的,你放心，朕已经下令他们一定要治好你，否则就让他们全家陪葬。”他发狠道。
“没用的。”太子的双眸显得前所未有的清明,熬了这么久，还是争不过命，终于到了这一天，“儿臣知道的。”
“太子，朕命令你，不许死，要好好地活下去。”熙宁帝颤声道。
“儿臣愧对父皇。”吃力地眨了眨眼，太子缓缓道，“上不能报效家国，下不能尽孝膝下，反而让父皇徒添伤心烦忧，儿臣有罪。”
“不，皇儿无罪，你很好。”熙宁帝疼惜地摇头，是他没有给太子一个强健的体魄，让他从小备受病痛的折磨，甚是害他英年早逝。
太子却没有听熙宁帝的，继续道：“儿臣最愧疚的，就是没有诞下一儿半女，以致皇室后继无人。”
黯淡的眸中闪过遗憾，眼见皇室嫡脉要从他而断绝，不仅是太子，对于熙宁帝也是莫大的不甘。
谁会甘心将江山拱手让人，让不是出自自己一脉的旁系子孙继承江山，这可是整个天下啊！
可是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，皇室血脉不丰不是从太子起，由熙宁帝起就只有太子一个儿子，嫡系血脉凋零，莫非这是老天对皇室的诅咒不成？
“父皇，为江山后代计，还请广纳后宫，再生一位小皇弟吧！”太子殷切地看着熙宁帝，低声道，“这样儿臣就不用再愧疚了，比起外人，儿臣也更愿意让自己的弟弟承继皇位。”
关于无嗣，这几乎是熙宁帝和太子默认的事实，不管是嗣子还是嗣孙，总归是从宗室旁支从过继的。
熙宁帝沉默不语，他想不到太子会有这样的想法，可是这太过异想天开了。早年他都很难令女人受孕，更遑论是而今即将近古稀之年，希望只会更渺茫，能生的话早就生下来了。
他轻叹了一口气道：“子嗣之事人力有不逮，非皇儿之过，你不用想太多。”
“咳咳，儿臣不得不想。”太子猛然爆发出一阵咳嗽，等他停下来脸上的生机更是少了几分，他伸出青筋毕露的手抓住熙宁帝，眼里闪过一丝隐晦地恶意，“父皇是怕孟贵妃不愿意吗？”
太子不知道吗？他当然知道希望不大，熙宁帝比他强不到哪里去，要不然不会只有他一个病歪歪地儿子。
但是他就是故意的，明知道孟贵妃一直专宠，这十几年来皇帝就没有碰过别的女人，那么为什么不能是孟贵妃体质不佳不易受孕呢，要是早早分宠宠幸别的女人，没准其中有幸运的诞下子嗣呢？
如今这么一说，一直痛心皇室嫡脉断绝的熙宁帝，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：是不是真的是因为专宠孟贵妃一人之故，才断了其他妃嫔诞下子嗣的可能呢？
要知道在孟贵妃之前，熙宁帝的宫中还是有人怀胎的，虽然数目不多。但是自贵妃进宫后，哪怕三千宠爱在一身，孟贵妃连胎也没有怀上。
这到底是孟贵妃没有生育能力的缘故，还是熙宁帝的原因呢？不信熙宁帝不纠结，同为男子，太子深知男子对血脉传承传宗接代的在乎，再面对贵妃心中难免存了刺。
熙宁帝的脸色也不好看，但是看着病入膏肓的儿子，还是轻声道：“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，父皇自有计较。”
如果不是有柔夷犯边之事，他早已将过继嗣孙于太子膝下的事提出来了，说到底他还是不忍太子身后无人。
“也是，到时如何，儿臣怕是也看不到了。”太子自嘲地扯了下唇，脸上是说不出的落寞。
“皇儿！”熙宁帝看得大为心痛，真是叫人催了心肝一样，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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熙宁帝握紧了手掌，太子此举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，这是要断了孟贵妃的为后之路。孟贵妃就是太子和他之间最大的心结，太子始终认为是孟贵妃害死了他的母后，因他纳孟贵妃入后宫一事，父子之间多有疏远。
然而，熙宁帝想起心爱的女人绝美秀致的脸庞，他犹豫地道：“不能换一个？”
“不行。”太子急急道，气息乱了些，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，唇边隐隐的血丝溢出。
熙宁帝受到了惊吓，一迭声地喊：“太医，太医。”
“不，父皇，不要让他们进来。”太子起身阻止，脸上一丝血色也无，断断继继地道，“父皇可以答应我吗？”
太子想起记忆中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，她是世上最温柔的母亲，守礼，大度，善良，却遭受人生最污垢的难堪。
如果不是孟贵妃太过无耻，以弟媳之身入宫侍奉皇帝，蛊惑父皇，还迷惑得他冷落后宫，母后不至于郁郁寡欢而终。她是被熙宁帝和孟贵妃的无耻气死的，他不能对熙宁帝如何，可是绝不能让孟贵妃好过。
她不是心心念念地登上皇后之位，甚至不惜狠心杀子吗？他就要令她的美梦成空。
至于断了孟贵妃的封后之路，她会不会出手阻止皇帝过继嗣孙一事，太子表示已经无所谓了。人死万事皆空，哪管身后洪水滔天，对于太孙一事更执着的是舅舅他们。
不过，这也不能怪他说话不算数，当日可是约定好的凡孟贵妃之血脉皆诛之，他才不会阻挠。如今只没了一个诚王世子，她的女儿，孙子还好好的呢。反正他也要闭眼看不到了，不如下痛快一回，说到底先失信的是孟贵妃。
“儿臣别无所求，只有这一个要求，父皇？”太子哀哀地看着熙宁帝。
闭了闭眼，熙宁帝只觉得痛彻心扉，唯一的儿子临终所求，再是冷血也狠不下心肠拒绝。
脑中闪过贵妃娇俏柔媚的面容，还有自己曾经的应承，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到底孰轻孰重。良久，他终是睁开眼，沉声道：“朕答应你，此生不立孟氏为后，终朕一生唯有一后。”
帝皇之诺，重如千金，他不能让病重的儿子带着不甘离去。至于孟贵妃，只有以后补偿于她了。
太子的眼中闪过惊喜，一瞬间青紫的脸色似乎都有了几分光彩，他费力地咳了咳道：“儿臣求父皇下一道旨意，让儿臣拿着，安心带入地下去。”
熙宁帝顿了顿，这是不信他的话，怀疑他是敷衍欺骗。他但要大怒，看着儿子气若游丝的状况，仿佛下一瞬就要停止呼吸，到底还是忍了下来。
“来人，笔墨侍候。”含着一丝心酸，熙宁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，走到一边挥毫写下旨意。还好跟着侍候的大太监带着私章，当下拿了在一边盖下，然后递给了太子看。
太子的样子已经非常可怕，只是眼里含着一股执拗，始终不闭眼等着看熙宁帝手中的圣旨。
他的视线已经模糊，等费力地看清上面的字，终于露出一丝隐约的笑容。
“谢父皇成全，儿子再无遗憾。此生无望再侍奉膝下，还望父皇保重龙体，健康安泰！”说完这句话，像是所有的精气神一泄而空，太子紧握着‘圣旨’，再也支撑不住般地缓缓闭上了眼。
房间里死一般的安静，熙宁帝突然不敢动弹，他哑声喊道：“太子，皇儿。”
然而无人应答，太子像是累的睡着了。
身后的太监大着胆子走上前，将手探上太子的鼻端，猛然跪下，哀声道：“皇上节哀，太子殿下薨了。”
兴朝熙宁三十一年，太子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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